《萌芽》在厦大附中

作者 来年

厦门一直是个让人很舒服的城市。虽说这次来厦门是因为讲座任务,不是来旅游的,但我仍然有一种溜出学校逃学放风的感觉。

到达厦门的那天刚好是立冬,但气温仍然有二十七度左右,街上的姑娘们穿着颜色鲜亮的裙子或是薄薄的针织衫,空气湿润干净。海边木栈道旁有着不少唱歌的年轻人,我也很期待第二天和小桂老师一起去到厦大附中看看十几岁孩子们的面孔。

厦大附中其实坐落于漳州,从厦门坐船过去大概需要二十多分钟,然后还得再搭车去到我们最终的目的地。在晚上的讲座开始前,附中的郭老师带我们在校园里转了一圈,还爬上一座校内的小山,在山顶可以看见操场上认真踢着球的男孩们。而一旁教学楼里的学生们在上自习,很安静。我已经高中毕业三年多了,可还是有点害怕压抑安静的学校氛围,想起从前被老师逮到我偷溜出教室被罚的经历。但这个学校里的孩子们看上去比我们当时要活泼放松得多,下课后嘻嘻哈哈跑跑跳跳,怀里抱着篮球,一路上对着老师和我们两个陌生人问好。一旁的小桂老师显得比他们还高兴,表示这样的环境和状态才可能产生比较好的效果。果然六百多人的礼堂几乎被填满了,最让我惊讶的是,我以为这样的文学类讲座应该绝大多数都是女生来参加,但这一次台下的男孩子也不少。

其实在这次讲座前,一路上小桂老师也已经解答了我的很多疑问。我是一个活得蛮迷糊的人,所以这几天一直抓着他让他帮我答疑解惑。我是学新闻专业的学生,上学期分别尝试了两份实习,一份是在一个针对青年人群体的情感公众号做编辑,一份则是在传统媒体。在公众号的工作我做得非常吃力,我无法独立写出一篇可以发布在平台上然后赢得“十万+”的稿子,或者说需要编辑帮我“大量润色”才行,这让性格里带一点好强的我感到非常挫败。后来我跟一个前辈聊天,我说我找不到选题。他跟我说,我其实还没有打开自己,其实他们都是一开始把自己最不堪最隐秘的经历写出来一次,之后心态就打开了,于是所闻所见就都变成了素材。而这个公号的成稿套路大多都是这种:自己的一些“掏心掏肺”的经历,加上最后的总结升华。就这样几乎篇篇都可以“十万+”。而我好像内心里有点抗拒如此直白廉价地把我的生活塞进推文,然后最后总结“我终于懂得了……”,所以每次并不知道怎么下笔,也没办法回答编辑问我的“你这篇文章最后的落点是什么”。

我对小桂老师说:“我这种新媒体的推文和小说散文的写作思路是不是不一样?”然后他很直白地告诉我说:“当然不一样,你说的那个根本不是文学。”就像他在讲座中说的那样,文学是提出问题而不是自以为解决了问题、洞察了世间那些总是以押韵形式出现的真理,文学写作不能够带着结论先行,更不能急于得出结论。读者想看到的也不是作者对某人的告白或是追忆,更重要的是对那些模糊地带的探索,并借此让人获取不断审视人事的全新视角。

本地作者李雨荃当年参加“新概念”写过一篇围绕南普陀寺和自身成长展开的《去拜拜》,小桂老师也有拿这篇文章来做例子。文中主人公自始至终并没有出现什么大的态度转折,没有说“我一开始不信然后经历了一些事我虔诚地信了”,或是“我一开始十分信但到最后又变得不信了”,反而是在“信”与“不信”间的地带,作者通过观察邻居与反思自己的行为,接近了某种生活的复杂真相。

其实三个多小时的讲座听下来是蛮辛苦的,但同学们还是很在状态,最后也和每次一样几乎有着问不完的问题。比如有一个女生很具体地谈到了关于人物塑造的问题,表示她也同意绝不能凭空虚构,而是已经知道了要在身边熟悉的人身上找寻素材,但此时她也会疑惑:如果本人看到会怎样想呢?需不需要去沟通呢?小桂老师则告诉她,其实不少优秀作家都做过类似的试验,比如将整合加工后的人物拿给原型看,结果对方却根本看不出来自己的影子,反而开始嘲笑起这个角色来。而这其实就提示了我们,在完成这种转换时不应当着眼于直接可见的属性与行为,那些连他本人都不自知的部分,才是值得书写的对象。

因为必须要赶上末班渡轮,我们只能在九点半前结束了讲座。到码头时,发现确实只剩下十分钟后的最后一班船了。天黑着,海面却映着岸上的灯光。我感觉到心里很安静,又很明亮。